——我国最早的房产税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秋，一场暴雨袭击了杜甫居住的浣花溪畔的草堂，卷走了屋顶覆盖的茅草，随之而来的秋雨，又淋得他床头全无干处。眼前的狼狈处境，触起了他对于战乱以来所尝痛苦的回忆，进而联想到天下和自己一样不幸的“寒士”，因而写下了著名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1】。虽然他现在缺少“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住所，但是，如果眼前突现这样的房屋，能够温暖天下寒士，他宁可独守茅屋，受冻而死!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呢？这是一种饱览民生疾苦、体察人间冷暖的济世情怀，就像他在兵荒马乱中写“三吏”“三别”一样。后来的白居易也唱道：“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新制布成》）

 

正因为有了现实的触动，有了内心的渴望，诗句才能这样不假修饰，他，一个寒士，为屋叹，为天下的百姓叹，叹屋，叹房产税。然，房产税谓何？唐朝时的房产税又是怎样的？

 

房产税是专门针对房屋产权设置的税种，是以房屋为征课对象，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税种，早在希腊时期，就开始了对房屋征税,并一直沿用至今。欧洲中世纪时，房产税就成为封建君主敛财的一项重要手段，且名目繁多，如“窗户税”、“灶税”、“烟囱税”等，这类房产税大多以房屋的某种外部标志作为确定负担的标准。我国居民住房的房产税早在周朝就有了，《周礼》上讲的“掌敛廛布而入于泉府”，就是指市邸房舍之税。唐朝在建中四年六月庚戌时，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即房产税。

 

只是昙花一现，却芬芳，韵久长，留下的更多的是赞叹还是怜惜？在唐朝，长期以来被掩没在刘晏、杨炎俩的理财家的光芒之下，而出现在财税舞台上的时间也不长、在两《唐书》中都没有传的赵赞，他作为唐德宗时期户部侍郎、判度支（财政总监），在政府财政危机的背景下“受命于危难之中”，是他提出了至少四项的理财创意：一是征茶税等多项商品通过税；二是借商；三是“税架间”；四是征收“除陌钱。当时国家面临着庞大的军费、政费压力，皇帝要忧恤士卒，赐与酒肉，士卒本道口粮皆发给其家属，计月费钱三十余万缗，国家常赋不能供给，就是在这样特殊背景下，赵赞乃奏行税间架、征除陌钱二法。

 

赵赞于建中四年（783年）提出了税间架、算除陌之法。税间架即早期的房产税，唐朝的“间架税”不像今天一样按房屋的计税余值或租金收入为计税依据，而是按房屋数量收税，规定“两架为间”，即两足并列屋架之间的空间为一间。其操作办法甚至连罚则都规定了：“凡屋两架为一间，分为三等：上等每间二千，中等一千，下等五百。所由吏秉笔执筹，入人第舍而计之（税务官员拿着纸笔算盘挨家挨户实地勘察点算）。凡没一间，杖六十，告者赏钱五十贯文”。（《旧唐书》 卷一百三十五 传第八十五）

 

如果说税间架还不只是针对商人的课征的话，则“除陌钱”则将关注点投向商业交易之中，为征商又添了一个新的门类。“除陌法，天下公私给与贸易，率一贯旧算二十，益加算为五十，给与物或两换者，约钱为率算之。市主人牙子各给印纸，人有买卖，随自署记，翌日合算之。有自贸易不用市牙子者，验其私簿，投状自其有私簿投状。其有隐钱百，没入；二千，杖六十；告者赏钱十千，出于其家”（《旧唐书·食货志》）。此钱凭借交易中的相关文书而定，颇有以后的“印花税”的迹象。

 

税，本应该公平，不是吗？然而，在“间架税”实行的过程中，官吏闯入人家室计算其数。对于那些房产多的人来说，出钱动则数百缗，如果敢有隐匿一间不报的，杖六十，赏给告发者钱五十缗。这样显然不怎么公平，也有点苛重，而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不是那么公平，这样必将遭到人民的强烈反对。但是百姓却忘了国家的境况，在这一段执行的时期，因为间架税等的实行，唐政府财政紧张局面得到扭转，以后数月的军费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保证。可是这样超乎前世地大面积课征，仍然不可能不引起人们的强烈反感。对税间架，“衣冠士族，或贪无他财，独守故业，坐多屋出算者，动数十万，人不胜期限苦”、（《唐会要》卷84《杂税》）。对除陌钱，《旧唐书·食货志》则提到“主人市牙得专其柄，率多隐盗，公家所入，百不得半，怨讟之声，嚣然满于天下”。

 

每一项临时性的派征，都有可能酿成激起人民不满的税祸。况，征收间架税的时候，那些税吏苛扰，而民相告讦，不胜其扰。于是乎，兴元元年（784年）10月，泾源兵在长安哗变，爆发了“泾原兵变”，以“不税尔间架、除陌”煽动民众从变，士兵们高呼着“不夺尔商户僦质，不税尔间架、除陌矣”的口号攻入长安以未其代表着某种民意。唐德宗为民息日益膨胀着的独立倾向，特发布由文章圣手、翰林学士陆贽所起草的“罪己诏”，对这些引起共愤的苛捐杂税，明白地表态“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因其包括废除恶税的诚意表达，此诏书下达之后，“四方人心大悦”。结果，唐政权被迫废除此税。《资治通鉴》：唐德宗在建中四年农历五月初八那天开始下文件对长安城的全部私有房产征收间架税，征到同年十月十五，就通令取消了。掐指头算一算，赵赞的这些税收决策和实践仅仅维持了一两年的时间就被叫停，他个人的政治命运也随之被冻结。因了赵赞的规划、筹措，德宗政权历财政匮乏紧缺局面而没有崩溃，不能不说是赵赞理财之功。

 

每一个苦心孤诣的税收原创，都可能演化为一场新的顽劣游戏。赵赞所发明的税种虽被历史判为“恶税”——《新唐书》卷200《儒学下》论谓“德宗弊政，税间架，借商钱，宫市为最甚”。对任何事任何问题，角度不同，它的观点也就不会一样。如果是从税收史的角度而言，赵赞的税收尝试却并不是没有价值的。他的所有创意，比如茶税、比如商品通过税、商品交易税、房产税甚至是“借商”几乎都在后来被挖掘出来并发扬光大，有些甚至成为大宗税种。但是，如果从百姓的角度而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征税对象的确定要考虑税收负担者的承受能力，那些有房屋的人不一定有钱交税，税收取之于民，不可“税吏苛扰”，甚则就“民相告讦，不胜其扰。”还有，税源的基础是经济，征收间架税的基础又是什么？

 

寻思，寻思，斜阳下，高柳上，你可听到了蝉的嘶鸣？长安的怨恨又有谁知道呢？

谁为寒士为屋叹，

秋风中独哽咽。

无奈岁月不留情，

错对风雨怨。

古道长安 ，

    怨恨多。

 

 

注解：

（1）：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图与其人）

 

（2）：（唐朝的房价）：唐僖宗乾符二年（875年），住在慈惠乡的居民陈都知卖掉了自家的宅基，换来小麦“八百五硕五斗”（即805.5石）。按每石价值140元计算，陈都知家的宅基卖了人民币112770元。那块宅基有多大呢？东西宽三丈九尺（折合今天11.8米），南北长五丈七尺（折合今天17.2米）。假定陈家宅基的形状比较规则，那么其面积就有203平方米。拿宅基总价除以宅基面积，可以得出这块宅基的单价：每平方米556元。考古报告显示，唐代民宅全是单层，容积率很低，所以当地价高达五六百元一平米的时候，房价在千元以上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3）：（泾原兵变）年（783年）八月，李希烈发兵三万，围攻河南襄阳，九月，唐德宗为解襄城之围，诏令泾原（今甘肃泾原）等各道兵马援救襄城，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抵长安，泾原兵不满王翔犒赏太少，于是哗然兵变。泾原兵与李忠臣、张光晟等拥立朱泚为主帅，攻入长安，与河北各藩镇相呼应。朱泚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朱泚派泾原将领韩旻率三千骑兵，前去奉天，谎称迎接皇上车驾。段秀实用手中的象牙笏击打，朱泚，被杀。德宗向魏县行营告急，遣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来救，李晟昼夜兼程，赶到奉天救援，于是奉天城转危为安。朱泚围攻奉天一月有余，未果，退回长安固守。唐德宗发布了《罪己诏》，赦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朱滔之罪，声明不再约束节度使，对其姑息迁就，诏书下达之日.李怀光逃往河中，朱泚陷入孤立，唐大军进逼长安。朱泚和姚令言向西奔逃，抵达彭原的西城屯（甘肃省镇原县东）途中被部下梁庭芬、韩旻等杀死。其余孽源休、李子平奔凤翔，被李楚琳斩杀。七月德宗返长安。